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所长  崔允漷

我们强烈呼吁，在教师的培养和培训中，从制度设计到实践变革都要重视培育教师的评价素养，要让教师明白评价本是教学专业人员的份内事。

早在100年前，著名的教育哲学家杜威曾为教学概念作过精辟的比喻：教之于学，犹如卖之于买。这意味着，没有买家便无须卖家。就教学而言，没有学，无须教；学生没有学会，教师不可以说自己教过了。从专业的角度来看，此比喻有两层意思：一是说明了学与教的时序与地位关系，先学后教，有学才有教；学主教从，教是服务于学的。二是说清了教师教的效率、效益或业绩均体现在学生“学会或获得”上，即学得好才算教得好。第一层意思，杜威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思想对此作出了全面的诠释；第二层意思，他的同事或学生为此奋斗了30多年，其中贡献最大的是博比特和泰勒。博比特倡导摒弃模糊的目的，列出清晰的目标，用科学的方法（活动分析法）设计学习过程，他的努力让课程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。泰勒在此基础上，经过8年的课改实验，提出了著名的课程编制四问题，增加了一项课程编制的“重要步骤”——评价环节，形成了第一个现代课程理论。泰勒课程编制理论告诉我们，如果没有评价，课程就会有失完整，教学就会迷失方向，教师就会缺失对象。 

泰勒目标本位课程编制理论的诞生是时代的产物。纵观教育史，人们对学校教育目标的关注大概经历过“想得到的”教育时代、“看得到的”课程时代和“做得到的”评价时代。作为专门机构的学校，肇启于贵族阶层与宗教社会的需求，学校教育只是少数人的特权或专利。尽管学校被认为是教育制度化的标志，但开始时充满着理想主义或浪漫主义的色彩，人们热衷于关注对理想人格即教育目的（“想得到的”）的阐释，形成了多样化的教育思潮，并以“好人、贤人”的要求规范教师的社会形象。当社会进入工业化时期，平民进入学校接受教育成为常态，学校教育趋向现实，开始关注期望获得的实用知识与技能目标（“看得到的”），催生了专门化的课程，人们对教师的要求开始从“好人、贤人”转变为专业人员，即能够制定目标、处理教材、设计教学过程、实施课堂教学等，技能训练或能力本位成了教师教育的热点。到了20世纪80年代，美国自上而下的国家课程改革不仅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，还导致《国家在危急之中：教育改革势在必行》报告的出台。该报告是课程时代走向评价时代的转折点，从“教什么”转向“学会什么”，摒弃单纯对“想得到的”目的诉求，重视“看得到的”“做得到的”目标，倡导编制统一的学科质量标准，采用统考的方式管理课程教学。于是，世界各国纷纷效仿，编制课程标准，分解、落实课程标准，实施以纸笔考试为主的质量监测，开展基于标准的评价运动。这样，评价原本只是作为课程编制的一个步骤，也随课程之后从教育的“娘胎”中独立出来，整合测量，统计技术，自成专业，并且倒逼学校教育、课程与教学的整体变革，推动学校教育走向现代化。毫无疑问，学校教育已经进入了评价时代。没有评价，就没有课程，也没有教育。评价已成为学校教育的核心，是撬动国家教育变革的杠杆。 

评价时代促使人们重新认识教师专业素养的构成。综观当今世界各国的教师专业标准，无不把教师的评估与评价的能力作为重要组成部分。尽管在具体条目的表述上有所不同，但良好的教师评价素养大都包含下列这些要素：一是评价的核心理念或价值观应该是促进学生的学习与发展，并以此反思教师自身的教学及其专业发展。评价，不只是对学习作出估量，更重要的是促使学习变得更有意义和价值；评价，不只是纸笔考试或告知分数，更重要的是采用与目标匹配的多样方法，对学习过程和结果进行基于学情的处理、解释与反馈。二是以专业的态度对待各种评价，并能正确处理与评价利益相关者的关系。教师需要秉持公正、公平的态度，创设安全、尊重的评价环境，提供基于目标与证据的描述性反馈，并能向利益相关者（特别是学生及其家长）解释或传播评价的教育意义。三是拥有必需的评价知识、技能与能力。就评价的知识与技能而言，分解课程标准、精准定位目标、创设情境、设计抽样、选择方法、收集与处理数据、反馈或汇报结果等应该是必备的。就关键的评价能力而言，课堂评价、作业设计、命题编卷、数据分析等是必不可少的。再进一步，以课堂评价能力为例，教师应清晰地界定学习目标，据此采用多样的评价技术收集、处理与目标相关的学习信息，提供有针对性的反馈，引导或帮助学生达成目标。 

然而长期以来，我国中小学教师从培养到培训，关注最多的是“如何上课”，而忽视“如何评价”，以及如何将课程标准、备课、上课、作业与评价建立起内在的必要联系。多项研究表明，我国中小学教师的评价素养低水平甚至缺失。这种低水平与缺失所带来的后果是：有些教师无视国家课程标准的严肃性与重要性，意识不到清晰的目标对于教材处理、课堂教学以及作业布置、命题考试的指导作用，造成学校课程如无序跑道，课堂教学如无轨电车，课堂评价过于随意，作业布置无视目标，考试测验缺乏方向……直接影响到课程改革的成败，影响到国家基础教育的质量，影响到国家意志或育人目标的落实。 

为此，我们强烈呼吁，在教师的培养和培训中，从制度设计到实践变革都要重视培育教师的评价素养，要让教师明白评价本是教学专业人员的份内事。教师不仅要学会教学，更应学会评价。从某种程度上说，不会评价的教师一定是上不好课的。